蹲伏着一座黑黢黢的砖窑。打我记事起,它就在那儿了,像个被遗忘的、沉默的巨兽,
浑身散发着泥土、腐朽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那是村里的禁地。小孩子稍微靠近些,
就会被大人铁青着脸拽回来,呵斥声里裹着恐惧:“作死啊!那窑里有碗口粗的蟒蛇盘着!
”“老鼠!成群的老鼠,眼珠子都是红的,咬人!”“听不见那呜咽声?七窍流血的女鬼!
专抓细伢子!”最骇人的传说,是王大婶。十几年前,王大婶护着自家那片承包林,
撞见偷树的,被活活用电锯割了脑袋。据说,那血淋淋的脑袋,
就被扔进了那座废弃砖窑深处,从此,再没人见过它。窑洞成了真正的绝地,
连最贪玩的孩子,也不敢拿眼多瞄一下。此刻,
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陈旧灰尘、苦涩中药和某种更深沉霉烂的气味,像粘稠的蛛网,
死死糊住了我的口鼻。我站在老屋低矮的门槛里,被呛得一阵猛咳。五年没回来了,
在城里骑着电驴穿街过巷送外卖的日晒雨淋,也没能磨掉我对这气味的记忆,
它直往骨头缝里钻。“默娃…是默娃回来了?” 床上传来母亲嘶哑微弱的声音,
像枯叶在寒风里摩擦。我几步跨到床边。昏黄的灯泡下,母亲躺在被褥里,整个人瘦脱了形,
只剩下一层枯黄松弛的皮,松松垮垮地裹着骨头架子。她浑浊的眼珠费力地转动着,
终于聚焦在我脸上。那一瞬间,仿佛有火星落进了灰烬里,她干裂的嘴唇剧烈地翕动,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枯枝般的手猛地抬起来,死死抓住我的胳膊,
指甲几乎要嵌进我肉里。“窑…窑…”她眼珠暴突,死死瞪着窗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夜,
仿佛那里盘踞着什么,“不能去…不能…血!全是血啊!”声音尖利凄惨,带着非人的恐惧,
刺得我耳膜生疼。喊完这句,她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眼一翻,整个人软了下去,
只有那只枯瘦的手还死死地、冰冷地攥着我的手腕。堂叔陈有富蹲在门槛外面的阴影里,
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灭,映着他一张愁苦又带着点躲闪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