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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文苑> 最近更新 > 《血刃藏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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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崖是江湖上最风流的浪子,也是监察司最头疼的缉拿对象。

十年前,沈家满门被“血手”屠千城所灭,只有他侥幸逃生。

十年后,他追查凶手踪迹,发现屠千城竟摇身一变成了朝廷二品大员。

更令他心惊的是,当年沈家灭门惨案的背后,竟藏着朝廷要员勾结外敌的铁证。

“屠大人好快的刀。”他轻笑,指尖夹着那封通敌密信。

屏风后缓缓转出的人影,腰间的蟠龙玉佩在烛光下闪着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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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外细雨如织,绵绵不绝,将整座临安城洇染得灰蒙蒙一片,像是老天爷也失手打翻了砚台,浓墨淋漓地泼洒下来。天香阁的暖阁内却是一派截然不同的景象,暖香浮荡,烛影摇红,丝竹管弦之声靡靡入耳,仿佛与外面那个湿冷沉重的世界彻底隔绝。

沈青崖斜倚在一张铺着厚厚锦褥的矮榻上,醉眼迷离,一手执着青玉酒杯,另一只手臂却慵懒地环着身边一个容色娇艳的姑娘。姑娘名唤莺儿,此刻正小鸟依人般偎在他怀里,纤纤玉指拈起一颗剥好的水晶葡萄,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唇边。

“沈公子,再吃一颗嘛……”莺儿的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

沈青崖低笑一声,顺从地张口接了。那笑声低沉,带着酒意熏染后的沙哑,在莺儿听来是十足十的浪荡勾人。他顺势将杯中残酒饮尽,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般的暖意,然而那双半眯着的桃花眼深处,却如寒潭古井,一片清明,不见半分醉意。他搁下酒杯,指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在光滑如镜的漆木矮几上缓缓划过。

指尖下,湿润的酒渍被无形的内力牵引,悄然渗入木质细微的纹理,凝聚成三个深深刻痕般的字——“屠千城”。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带着十年积压的刻骨恨意,要穿透桌面,直刺入幽冥地府。

十年了。整整三千多个日夜。沈家老宅冲天而起的火光,至亲族人凄厉绝望的惨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还有那个在血与火中狂笑如魔、掌下冤魂无数的身影——“血手”屠千城。这名字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骨髓。十年追索,线索如蛛丝般时隐时现,总是断在最关键处,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背后不断抹去一切痕迹。直到前日,那个混迹于市井、以贩卖消息为生的老鬼,才用颤抖的声音吐露了一个足以令江湖震怖的消息:屠千城,那个双手沾满沈家一百三十七口鲜血的魔头,竟摇身一变,成了当朝手握重权的户部侍郎——屠震海!

好一个“震海”!好一个衣冠禽兽!滔天的恨意在胸腔里翻腾冲撞,几乎要破开这副浪荡皮囊喷薄而出。沈青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那股灼烧五脏六腑的戾气,指尖却在那三个字上反复描摹,力道几乎要将桌面抠穿。

莺儿只觉他身上气息忽然冷冽了一瞬,像骤然打开的冰窖门,激得她微微一颤。她疑惑地抬眼,却只对上沈青崖低头望来的、带着几分迷离醉意的笑容,那双桃花眼依旧波光潋滟,仿佛方才的冷意只是她的错觉。

“沈公子,您的手好凉……”莺儿娇嗔着,下意识地想去握他的手,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一暖。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沈青崖冰凉手指的刹那——

“砰!”

暖阁那两扇雕着精美缠枝莲纹的木门,竟被一股极其粗暴的力量猛地从外面撞开!沉重的门板狠狠拍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而落。靡靡的丝竹声戛然而止,暖阁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如同战鼓般踏在每个人的心头。

一群身着玄色劲装、腰佩制式长刀的彪悍汉子,如狼似虎般涌入。他们眼神锐利如鹰隼,动作迅捷而整齐,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铁血煞气,瞬间便以扇形散开,堵死了所有可能的出口。为首一人,身形高大,面容冷硬如铁铸,目光扫过暖阁内惊慌失措的莺莺燕燕和几个脸色煞白的客人,最后如两道冰锥,牢牢钉在软榻上那个看似醉醺醺的沈青崖身上。

“监察司办案,闲杂人等,滚出去!”那为首者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丸砸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暖阁内顿时炸开了锅。尖叫声、杯盘碎裂声、慌乱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那些寻欢作乐的客人和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如同受惊的鸟雀,连滚带爬地涌向门口,又被门口冷着脸的玄衣卫粗暴地推开,场面混乱不堪。只有沈青崖,依旧歪歪斜斜地瘫在软榻上,仿佛一滩烂泥,对眼前的一切置若罔闻。莺儿吓得魂飞魄散,想拉他起来,却被他不耐烦地一把推开。

“吵什么吵……”沈青崖含糊地嘟囔着,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又伸手去够桌上的酒壶,手指却抖得厉害,酒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酒液四溅。

那为首的玄衣卫统领,正是监察司有名的冷面阎罗——萧彻。他盯着沈青崖这副烂醉如泥的模样,浓黑的剑眉紧紧蹙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他向前踏出一步,玄色官靴踩在泼洒的酒液上,发出轻微的黏腻声响。

“沈青崖。”萧彻的声音冰冷彻骨,如同寒冬腊月屋檐下挂着的冰棱,“有人告发你三日前在城南‘聚财赌坊’出千诈赌,赢了钱不算,还动手伤人,断人手臂。跟我们走一趟监察司吧。”

“出千?伤人?”沈青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终于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醉眼朦胧地看向萧彻,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带着浓浓酒气的笑容,“萧统领,您……您看看我这副样子,路都走不稳了,还……还怎么出千伤人?”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猛地一晃,差点栽倒,幸好旁边一张矮几撑住了他。

“少废话!”萧彻身后一个年轻的玄衣卫按捺不住,厉声喝道,手已按在了刀柄上。

沈青崖仿佛被这声喝斥吓到,身体夸张地一哆嗦,眼神更加“迷离”。他踉跄着,似乎想绕过矮几,离那些煞神远一点。然而就在他脚下虚浮、身体歪斜,看似要摔倒的瞬间,他的目光却如同淬了毒的针尖,精准地扫过离他最近的两个玄衣卫腰间悬挂的长刀。

刀是好刀,百炼精钢,刀鞘制式统一,透着监察司特有的冷硬气息。然而,当沈青崖的目光掠过其中一把刀的刀柄末端时,瞳孔骤然缩紧如针尖!那里,在靠近护手处,刀鞘边缘露出一线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纹路。那纹路并非装饰,更像是在无数次浸透鲜血、反复擦拭后,渗入钢铁最细微的缝隙里,再也无法磨灭的……血的印记!

更致命的是,这年轻玄衣卫握刀的姿势!拇指虚扣刀镡,其余四指紧握刀柄,手背青筋微微贲起。这种握法,发力迅疾,走的是阴狠刁钻的路子,与监察司大开大合、刚猛凌厉的制式刀法迥然不同!这分明是……分明是屠家“血影刀”入门基础握刀式!

十年!整整十年!沈青崖在无数个噩梦里,在每一次追索线索的凶险搏杀中,都死死记着这个握刀的姿势,记着那刀光中特有的、令人骨髓发寒的血腥气!这细微到几乎被忽略的痕迹,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眼前所有的迷雾!

屠千城!你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鬼!你不仅自己藏身于庙堂高座,连你的爪牙,也像毒藤一样,无声无息地缠进了这代表朝廷法度的监察司!

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潜伏在深渊的毒蛇,猛地昂起了头,几乎要冲破沈青崖刻意维持的醉态。他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痛楚和弥漫开的血腥味强行压下了那股几乎失控的戾气。他脚下又是一软,这次是真的站立不稳,身体重重地撞向那个握刀姿势独特的年轻玄衣卫。

“哎哟!”沈青崖夸张地痛叫一声,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朝那年轻玄衣卫倒去。那玄衣卫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想伸手格挡,又怕被这醉鬼缠上,动作便有些迟滞。沈青崖的手肘,看似慌乱地在对方腰间刀鞘上一带。

“铿!”

一声清脆的金铁摩擦声响起。那玄衣卫的佩刀,竟被沈青崖这看似无意的、软绵绵的一撞一带,生生从刀鞘里滑出了半寸有余!

一道森冷的寒光骤然映亮了沈青崖醉意朦胧的眼,也映亮了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冰封般的了然与刻骨杀机!就是这刀光!那种特有的、仿佛带着无数冤魂哀嚎的阴戾之气!屠家血影刀!

“放肆!”萧彻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他一步抢上,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千钧之力,猛地朝沈青崖肩头抓来!掌风呼啸,显然是动了真怒。

沈青崖心中警兆陡升!萧彻号称“铁手”,这一抓若落实了,肩骨立碎!他醉醺醺的身体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柔韧与速度,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向下一缩。萧彻那势在必得的一抓,只险险擦过他肩头的衣料,发出“嗤啦”一声裂帛轻响。

“哎哟喂!杀人啦!”沈青崖就势往地上一滚,动作狼狈不堪,口中却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音在混乱的暖阁里显得格外刺耳,“监察司的大老爷们要打死人啦!救命啊!没天理啊!”

他一边嚎,一边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翻滚,巧妙地利用散乱的矮几、倾倒的酒壶、滚落的瓜果作为障碍,像个撒泼的无赖,硬是让萧彻和几个扑上来的玄衣卫一时之间竟无法将他干净利落地按住。混乱之中,他的身体有意无意地撞开挡路的物件,滚向暖阁一角的窗户。

“拿下他!死活不论!”萧彻脸色铁青,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他纵横监察司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油滑难缠、又如此能装疯卖傻的犯人。

“砰!”沈青崖的后背重重撞在窗户下方的墙壁上,震得窗棂嗡嗡作响。他借着这一撞之力,身体猛地蜷缩,双手抱头,口中还在不干不净地嚎叫着:“哎哟我的娘咧……骨头断啦……”眼角余光却如同最精准的尺子,飞快地扫过那扇紧闭的花格木窗。窗栓老旧,木料在江南的湿气里已有些腐朽,只要一个猛力……

机会!

就在两个玄衣卫一左一右扑上来,大手即将抓住他双臂的瞬间,沈青崖那看似蜷缩成一团的身体,骤然爆发出猎豹般的弹射之力!

“轰隆!”

一声巨响!不是拳头,而是沈青崖的双脚!他蜷缩的身体猛地弹开,灌注了全身内力的双脚如同两柄重锤,狠狠蹬在身后的墙壁上!巨大的反冲力推动着他,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劲矢,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厉,朝着那扇紧闭的花格木窗,狠狠撞了过去!

腐朽的窗栓在狂暴的力量面前如同朽木,应声而断!细碎的木屑和窗纸碎片如同炸开的雪花,四处飞溅!

“拦住他!”萧彻的怒吼声追着沈青崖破窗而出的身影。几个反应最快的玄衣卫也扑到窗边,然而只看到外面灰蒙蒙的雨幕,和下方天香阁后巷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哪里还有沈青崖的影子?只有破碎的窗棂在风雨中无助地晃荡着。

冰冷的雨水如同密集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沈青崖的脸上、身上,瞬间将他淋了个透心凉。天香阁的暖香、酒气、莺莺燕燕的脂粉味,被这冰冷的雨水粗暴地冲刷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他从二楼破窗坠下,身体在空中本能地调整姿态,如同轻盈的狸猫,足尖在湿滑的青石板上一点,卸去下坠的冲力,整个人已如一道灰色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后巷更深沉的阴影里。

巷子里弥漫着雨水冲刷垃圾的酸腐气味,墙角堆着杂物,几只湿透皮毛的野猫被惊动,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迅速消失在堆叠的破筐之后。沈青崖背靠着冰冷潮湿、长满苔藓的砖墙,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方才那电光火石间的破窗而出,看似狼狈,实则已调动了他全部的精气神。肩头被萧彻掌风撕裂的衣衫下,火辣辣地疼,提醒着他监察司“铁手”的威力绝非浪得虚名。

但这皮肉之苦,远不及心头的冰寒。那个年轻玄衣卫握刀的姿势,那刀柄末端无法磨灭的血痕,那滑出半寸刀锋时一闪而逝的阴戾寒光……屠家血影刀的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爪牙……已经伸到这里了么?”沈青崖低声自语,声音在雨水的淅沥声中几不可闻。他缓缓抬起右手,方才在混乱中,他看似慌乱地在那年轻玄衣卫腰间刀鞘上带过,指尖却极其精准地掠过刀柄末端。此刻,他的拇指和食指指腹,清晰地残留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铁腥气的暗红粉末。那是深入钢铁纹理、又被无数次擦拭打磨后残存的……干涸血垢!

监察司,天子耳目,缉捕不法,何等森严之地!竟被屠千城,或者说屠震海,悄无声息地渗透了!自己这十年来追索“血手”踪迹,每每在关键时刻线索中断,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抹去痕迹,如今看来,答案昭然若揭!这“血手”不仅换了一身官袍,更是织就了一张可怕的网,根须盘结,深植于这临安城的权力泥沼之中!

“呵……”一声低沉压抑的冷笑从沈青崖喉间溢出,带着无尽的嘲讽与刻骨的恨意。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分不清是雨还是他眼中燃起的业火蒸腾出的水汽。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点暗红的粉末被雨水冲淡、消失。

“屠震海……”他无声地念出这个崭新的、却背负着滔天血债的名字。这个名字不再仅仅代表着江湖上一个血债累累的魔头,它代表着一种更深沉、更可怕的黑暗——庙堂之高,衣冠禽兽,权柄之下,尸骨为阶!

他需要更多的证据,需要撕开这层道貌岸然的官袍,需要将这肮脏的根系连根拔起!而线索,就在那座深宅大院——户部侍郎府!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雨,更是天然的屏障。

沈青崖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在临安城西一处废弃的城隍庙残破的偏殿阴影里,足足蛰伏到三更鼓响。身上的湿衣早已被体温和内力烘得半干,只留下冰冷的潮气贴在皮肤上。他换上了一身紧窄利落的夜行衣,如同融入了最深的墨汁,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眸。他仔细检查了随身携带的几样小巧工具:缠在腕间的淬毒乌金丝,藏在靴筒里的薄如柳叶的飞刀,以及几枚用于制造声响引开守卫的铜钱。一切准备停当,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尘土和朽木的味道涌入肺腑,反而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身影一闪,他已如鬼魅般消失在破庙的断壁残垣间。

临安城的权贵聚居之地,灯火通明处自然戒备森严,但总有光与暗的交界,是巡夜者目光难以触及的死角。沈青崖对这座城的每一条暗巷、每一处屋顶的起伏都了如指掌。他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在连绵的屋脊上无声地起落,足尖轻点湿滑的瓦片,借力飞纵,雨水的湿滑反而成了他绝佳的助力,让他每一次纵跃都更远、更轻灵。下方偶尔传来巡逻兵丁靴子踏在青石板上的沉重脚步声和灯笼晃动的光影,都被他巧妙地避开,如同游鱼滑过礁石。

户部侍郎府邸位于城西最清贵的青云巷。高墙深院,朱漆大门紧闭,门口蹲踞着两尊威武的石狮子,门楣上悬挂着御笔亲题的匾额,在雨夜里依旧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官威。远远望去,府邸内大部分区域都已陷入沉睡的黑暗,唯有后院一处书房,还亮着微弱的灯火,像一只在黑暗中警惕睁开的独眼。

沈青崖如同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悄无声息地落在一棵紧邻侍郎府高墙的老槐树虬结的枝干上。枝叶茂密,将他彻底遮蔽。他凝神观察。府邸的守卫果然森严,远非寻常富户可比。明哨、暗哨、流动的巡逻队,彼此交叉,几乎没有死角。尤其是那亮着灯的书房附近,人影晃动,气息沉稳悠长,显然是府中护院里的好手。

他耐心地等待着。雨水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掩盖了他细微的呼吸。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四更梆子敲过,雨势渐小,府邸内大部分区域的灯火也次第熄灭,只有那书房的灯火依旧固执地亮着。终于,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形魁梧、穿着锦缎常服的中年男子在两名贴身护卫的簇拥下走了出来,脚步沉稳地向内院走去。

借着书房门口灯笼透出的光,沈青崖终于看清了那张脸!方正面容,浓眉阔口,下颌留着修剪得宜的短须,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张脸,与沈青崖记忆中那张在血与火中狂笑扭曲的“血手”屠千城的面容,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只是褪去了当年的凶戾狂躁,被岁月和权势沉淀出一种深沉的城府与威严。

屠震海!屠千城!就是他!哪怕换了身份,换了名字,换了皮囊,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煞气,沈青崖至死也不会认错!

一股狂暴的杀意瞬间冲上沈青崖的头顶,眼前似乎又弥漫起沈家老宅的血色。他死死扣住粗糙的树干,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硬生生将这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冲动压了回去。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目送着屠震海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内院的月洞门后,书房门口只剩下两名护卫。机会稍纵即逝!

沈青崖如同最精密的机括,瞬间发动。他像一只巨大的壁虎,贴着湿冷的墙壁,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敏捷向上攀爬。高墙顶端的琉璃瓦在雨水中滑不留手,但他指间灌注内力,每一次抓扣都精准地嵌入瓦片接缝的微小凹陷处。他无声地翻过高墙,轻盈地落在墙内一丛茂密的芭蕉树下,泥泞的地面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书房就在眼前。两名护卫背对着门口,警惕地扫视着庭院。沈青崖屏住呼吸,将心跳和气息压制到最低,如同融入了庭院角落的假山阴影。他手腕一翻,两枚边缘磨得极薄的铜钱无声地滑入指尖。内力微吐,铜钱化作两道肉眼难辨的乌光,悄无声息地射向庭院另一侧、靠近回廊尽头的一只半人高的青花瓷缸。

“叮!当啷啷……”

铜钱精准地撞击在瓷缸边缘,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谁?!”两名护卫同时厉喝,猛地转身,拔刀出鞘,锐利的目光瞬间被那声音来源吸引,毫不犹豫地朝着回廊尽头扑去!

就在他们转身扑出的刹那,沈青崖动了!他如同一道撕裂夜色的黑色闪电,从芭蕉树的阴影中激射而出,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书房的门栓在他灌注内力的指尖下如同朽木,无声断裂。他闪身而入,反手将门虚掩,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如同鬼魅。

书房内温暖干燥,弥漫着上等松烟墨和书卷的淡淡香气,与外界的湿冷截然不同。一盏精致的琉璃宫灯挂在书桌上方,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照亮了满架典籍和墙上悬挂的名家字画。一切都显得那么文雅、有序,与“血手”屠千城的过往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割裂。

沈青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扫过整个书房。书案上摊开着公文,笔架上挂着紫毫。他的目标不是这些。他快步走向靠墙摆放的紫檀木书架。目光飞快掠过一排排书脊,最终停留在书架中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摆放着几本厚厚的《大周律例疏议》,书脊的磨损程度与周围簇新的书籍格格不入。他伸出手,指尖在书脊上方一寸处的雕花木板上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旁边一块看似浑然一体的雕花木板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嵌在墙壁里的暗格!暗格不大,里面只静静地躺着几封火漆封口的信件。

成了!沈青崖心头一紧,毫不犹豫地伸手探入暗格。指尖触到信封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指尖直冲头顶。就在他拈起最上面那封信的刹那——

“吱嘎……”

书房通往内室的那扇雕花屏风,竟然毫无征兆地、缓缓地向一旁滑开了!

一股极其阴冷、如同毒蛇缠绕上颈项的杀意,毫无征兆地从屏风后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温暖的书房!那杀意是如此凝练、如此熟悉,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正是沈青崖刻骨铭心、日夜诅咒的“血影刀”气息!

沈青崖的背脊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他拈着信的手指停在半空,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屏风后,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踱步而出。不再是穿着官袍的威严形象,而是一身玄色劲装,腰间束着巴掌宽的犀牛皮带,上面赫然悬着一柄连鞘长刀!那刀鞘古朴,泛着幽冷的乌光,刀柄末端,一点暗红血垢,在琉璃宫灯柔和的光线下,刺目得如同地狱的标记!

更让沈青崖瞳孔骤缩的,是那人腰间悬挂的一枚玉佩!玉质温润,通体剔透,雕刻着一条在云海中盘绕飞腾的五爪蟠龙!龙口微张,衔着一颗血红的宝石,在烛光下闪烁着妖异而尊贵的幽芒!

蟠龙玉佩!非皇亲国戚、御赐殊荣者不得佩戴!此人身份,呼之欲出!

来人并未完全走出屏风的阴影,大半张脸依旧隐在晦暗之中,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没有立刻拔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空气,牢牢钉在沈青崖脸上,又缓缓移向他指尖夹着的那封火漆完好的密信。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雨声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琉璃宫灯的光晕微微摇曳,将两人对峙的身影在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两只即将展开生死搏杀的鬼魅。

冰冷的空气像是凝固的油脂,沉甸甸地压在沈青崖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刮般的刺痛。屏风后转出的那个身影,如同从最深沉的噩梦里走出的魔神,带着屠家血影刀特有的阴戾血腥气,更带着那枚蟠龙玉佩所代表的、令人窒息的滔天权柄!那目光,冰冷、审视,如同在打量一件死物,牢牢锁住他指尖那封薄薄的信笺。

沈青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但十年磨砺出的本能,让他脸上的肌肉没有丝毫抽动。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那封密信收回,两根修长的手指稳稳地夹着信封的一角,动作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他迎着那双隐在阴影中、却锐利如刀锋的目光,嘴角竟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那笑容,三分是江湖浪子惯有的漫不经心,七分却是淬了剧毒的冰冷嘲讽。

“屠大人……”沈青崖开口了,声音不高,在死寂的书房里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舌尖仿佛在品味着这三个字所蕴含的巨大讽刺与滔天血债,然后才慢悠悠地接上,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玉盘上:

“好快的刀啊。”

“刀”字出口的瞬间,他夹着密信的指尖,极其细微地、挑衅般地捻动了一下。火漆封印的边缘,发出几乎不可闻的轻微摩擦声。

屏风阴影下的高大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即将扑食的猛兽绷紧肌肉的蓄势待发。书房内的空气瞬间被压缩到了极致,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发惊天爆炸!

就在这千钧一发、杀机凝固如冰的时刻——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毫无征兆地在临安城的上空猛然爆开!惨白的电光如同巨神挥动的利斧,瞬间撕裂了浓重的夜幕,透过书房的雕花木窗,将室内照得一片惨白!

这突如其来的天地之威,成了打破死寂僵局的信号!

借着这刹那的强光,沈青崖的目光如同捕食的鹰隼,精准无比地扫过自己手中密信的火漆封印!那被强光瞬间照亮的封印图案——并非寻常官府的印鉴,赫然是一枚狰狞咆哮的狼头图腾!狼眼处,镶嵌着一点极细微的暗红朱砂,在电光下妖异刺眼!

北狄王庭的狼头火漆!

铁证!这就是沈家当年掌握、并因此招致灭门之祸的铁证!勾结外敌,出卖国朝!

电光转瞬即逝,书房重新陷入烛火摇曳的昏黄。但那狼头图腾和蟠龙玉佩的幽光,已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沈青崖的脑海!

几乎在雷声炸响、电光消逝的同一刹那,屏风后的身影动了!没有怒吼,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一道快到极致的乌光!屠震海(或者说,此刻已无需伪装的屠千城)腰间的长刀,如同蛰伏的毒龙苏醒,无声无息地脱鞘而出!刀身狭长,刃口在昏暗中流动着一抹诡异的暗红色泽,仿佛饮饱了鲜血。刀锋撕裂空气,没有带起丝毫风声,却带着一股冻结灵魂的阴寒杀意,直取沈青崖的咽喉!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正是血影刀法中最为阴狠毒辣的“血吻封喉”!

沈青崖在雷声炸响的瞬间,全身的神经就已绷紧到了极致!屠千城拔刀的微兆,那刀锋上特有的血腥气,在他感知中如同黑夜中的明灯!他根本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试图去格挡那快逾闪电的一刀!在刀光及体的前百分之一瞬,他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拉扯,猛地向后倒仰!足下灌注内力,狠狠一蹬身后沉重的紫檀木书案!

“哗啦——轰!”

书案被他这蕴含了全身力道的一蹬,猛地向后滑出,狠狠撞在墙壁上!上面堆积如山的公文、昂贵的笔洗、砚台,稀里哗啦地倾倒、碎裂,一片狼藉!巨大的声响在雷声的余韵中显得格外刺耳混乱!

而沈青崖本人,则借着这一蹬之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以毫厘之差,险之又险地贴着那道致命的乌光向后倒射而出!冰冷的刀锋几乎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面皮生疼!

“砰!”

他的后背重重撞在书房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上!巨大的冲击力让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沈青崖根本不顾后背传来的剧痛,在撞上门板的瞬间,拧腰发力,灌注了十成内力的一掌,狠狠拍在门板中央!

“咔嚓!轰隆!”

厚实的木门应声而碎!碎裂的木块如同暴雨般向外激射!

门外,是闻声赶来的府中护卫!他们被书房内巨大的动静惊动,正手持兵刃,杀气腾腾地围拢过来。迎面撞上这爆射而出的碎木,顿时一阵惊呼、格挡,阵型大乱!

沈青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破碎的门洞中激射而出,没有丝毫停顿,足尖在湿漉漉的庭院青石板上一点,身体已如大鹏般腾空而起,直扑最近的高墙!

“拦住他!”屠千城冰冷如九幽寒冰的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从破碎的书房内传出。他持刀的身影也出现在门口,刀尖斜指,暗红的刀光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妖异。

“放箭!”混乱中,不知哪个护卫头目嘶声大吼。

墙头上,早已埋伏的数名弓手显出身形,冰冷的箭簇在雨幕中闪烁着寒光,瞬间锁定了半空中那道无处借力的黑影!

“嗡——!”

弓弦震响!数支劲矢撕裂雨幕,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蛇獠牙,从不同的角度,封死了沈青崖所有可能的闪避空间,直取他周身要害!

绝杀之局!


更新时间:2025-06-11 20: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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